梁祝故事家喻户晓，蝴蝶飞舞栩栩翩翩，大家都很喜爱，但基于文本发生学的视角分析，“梁祝化蝶”的文化根源值得寻幽探奇、深入挖掘。
梁祝化蝶是死而化蝶，是死而化生，化生的神话有很多，最著名的如盘古的死而化生。神话里说是盘古死后，“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即黎民百姓）。”但盘古的意义主要在于开天辟地，他附带着化生万物居然只是个赠头。另一个死而化生的著名神话人物是夸父，他逐日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说是夸父的手杖化成了生生不息的桃林。
孙秀华 摄
而梁祝化蝶真正的化生思想源头应当是炎帝的少女女娃化生为精卫鸟的故事，即首见于《山海经·北山经》的“精卫填海”。两者比较，精卫填海有复仇的因素，梁祝化蝶是比翼双飞的美好爱情；前者是一种孤单的执着与高傲，有尊贵的王者气象；后者或更显自由，是男男女女的人间向往。
然而女娃化生为精卫鸟，梁祝化生的是蝴蝶，虽然都能飞跃千山万水，但精卫鸟毕竟不是蝴蝶。那么，最早的“化蝶”是个什么故事呢？
最早的“化蝶”也是先秦时代的掌故，距今有两千三百多年了。但最早的“化蝶”无关爱情，是单纯的哲思。最早化蝶的是庄周，《庄子·齐物论》曰：“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这便是“庄周梦蝶”，是后代文人津津乐道的典故，但其原初的“物化”意义反倒往往被忽视了。分有不分，辩有不辩，一般认为，庄子的“齐物论”深涵“万物与我为一”的大智慧，“梦蝶”的本意就不在于区分我与蝶、蝶与我。因此，像李商隐《锦瑟》诗中说“庄生晓梦迷蝴蝶”之类，着眼于“迷”字，实有负庄生——庄周何曾迷失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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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庄周到底化蝶还是没化蝶呢？
这个不是问题。
问题的关键在于，庄子故事里，蝴蝶是哲辨思考的外在物化，而梁祝化蝶，显然赋予了蝴蝶至上的爱情化身含义。那么，蝴蝶又怎么与爱情相关了呢？蝴蝶最初就与爱情相关吗？
追根溯源，先贤关于蝴蝶的最早描述居然是一个精（复）彩（杂）绝（混）伦（乱）的化生神话。《列子·天瑞》载曰：“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翻译成现代汉语，这一记载大致是说，车前草栖息于粪土之中，就会变成乌足草。乌足草的根变为蛴螬，乌足草的叶子变为蝴蝶。而蝴蝶则很快变为虫子。
车前草——乌足草——蛴螬——蝴蝶——虫子？
啊，这个，我们所知道的生物学知识告诉我们，蝴蝶一生会历经卵、幼虫、蛹、成虫四个阶段，是完全变态的昆虫。但《列子·天瑞》的这一记载似乎是把蝴蝶的生境也描述到了，而那个“乌足”草在别的文献里也有“鸟足”草的写法，但到底是个什么草也是至今不明的。噫，先贤们的科学思维与探究精神真是可可爱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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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爱爱的还有蝴蝶，无论如何，蝴蝶这么惹人喜爱，引人向往，且经常双宿双飞舞翩跹，不可能不被瞩目，不可能不被用来歌咏爱情。南朝梁简文帝萧纲的《咏蛱蝶》诗云：
空园暮烟起，逍遥独未归。
翠鬣藏高柳，红莲拂水衣。
复此从风蝶，双双花上飞。
寄语相知者，同心终莫违。
这或是最早的蝴蝶爱情诗了。诗的前四句写环境优美，后四句集中摹写蛱蝶“双双花上飞”让人感慨，不由要生发出美景与共的思念，不由就表白要“同心终莫违”，发出真挚的爱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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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李商隐《咏蝶》诗曰：“飞来绣户阴，穿过画楼深。重傅秦台粉，轻涂汉殿金。相兼唯柳絮，所得是花心。可要凌孤客，邀为子夜吟。”这首诗温香软玉，词藻华美，很有才子范，虽不能确认即表达了爱情，但总归是情爱满满的。
也是这个才子李商隐，他的《青陵台》诗歌咏了韩凭化为蛱蝶的典故，这是与梁祝化蝶最接近的传奇了。李商隐《青陵台》诗云：
青陵台畔日光斜，万古贞魂倚暮霞。
莫许韩凭为蛱蝶，等闲飞上别枝花。
韩凭夫妇的故事最早于东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一“韩凭妻”条，写韩凭妻很美，为宋康王所夺。韩凭自杀，韩凭妻“遂自投台而死”。后他们的墓上一夜之间长成高大的“相思树”，又有鸳鸯雌雄各一“交颈悲鸣，音声感人”。也就是说，最初的传说里，韩凭夫妇是化为鸳鸯鸟的。但李商隐的诗里却说“韩凭为蛱蝶”，由化鸳鸯鸟变为化蝶，这是故事在长期的流传中发生了定向迁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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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明确写到了韩凭妻“化蝶”。《太平寰宇记·河南道·济州》“韩凭冢”条，引晋干宝《搜神记》曰：“宋大夫韩凭娶妻美，宋康王夺之。凭怨王，自杀。妻腐其衣，与王登台，自投台下，左右揽之，着手化为蝶。”但对这则自作主张的引述进行“文本细读”，“着手化为蝶”的，似乎是韩凭妻子的衣服而并非韩凭的妻子本人，而且，到底化为一只蝴蝶还是一群蝴蝶，韩凭此时化蝶没有等等问题也是无法想象的。
然而不论如何，元末明初刘基《传言玉女·咏蝶》词有曰：“为问韩凭，何事化为蝴蝶？”这是再次确认了韩凭化为蝴蝶。明代彭大翼《山堂肆考》亦云：“俗传大蝶必成双，乃梁山伯、祝英台之魂，又韩凭夫妇之魂。皆不可晓。”这里虽然说“皆不可晓”，但既然说是“俗传”，可知在民间也是由来已久的。
后来，明代冯梦龙编《喻世明言》，第二十八卷《李秀卿义结黄贞女》中，描写梁祝化蝶说：
这个终于定型的传说里，把衣服变为蝴蝶还是本主化蝶的问题化解了——是本主的精灵通过衣服的碎片化为蝴蝶的。而按照冯梦龙的这个说法，梁山伯化为红色花蝴蝶，祝英台化为黑者蝴蝶，所以倘若再次见到这样的红蝴蝶、黑蝴蝶，你可以好好问问他们缠缠绵绵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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